沈值拖着沉重的步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锈水镇的泥泞小路上。
离开那片绝望的废墟,踏入这个用破铜烂铁和腐朽木板拼凑出来的聚居点,并没有带来丝毫安全感,反而像是从一片广阔的荒原,踏入了一个更加拥挤、也更加危险的牢笼。
空气中弥漫的气味复杂得令人作呕:汗臭、尿臊、垃圾腐烂的酸味、劣质燃料燃烧的刺鼻烟味,还有一种……很多人挤在一起太久才会产生的、难以形容的浑浊人气。
耳朵里充斥着各种声音:女人的咒骂、孩子的哭喊、男人的咆哮、还有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的、持续不断的金属敲击声。
这里有人,很多很多人。
但每一张面孔上都写着麻木、警惕,或是***裸的恶意。
沈值的喉咙干得像是要裂开,每一次吞咽都带着灼痛。
腹中的饥饿感己经从隐隐作痛变成了尖锐的绞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更糟糕的是胸口的箭伤和背后的掌伤,在疲惫和紧张的***下,又开始隐隐作痛,牵扯着他的神经。
他像一个幽灵,在狭窄、肮脏的窝棚通道间穿行。
目光扫过那些挂着破布帘的洞口,看到里面蜷缩的人影,看到为了点滴物资而发生的短暂争吵。
他试图寻找水源,寻找任何可以称之为“食物”的东西,甚至寻找一个能让他暂时蜷缩起来的角落。
但他身无长物。
怀里那块硬邦邦的变异鼠肉,是他唯一的“财产”,在这陌生的地方,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用它换取所需。
这里通行的“规矩”,比他熟悉的银钱或权力,更加原始和危险。
几个穿着肮脏皮甲、挎着锈蚀长枪(他判断为一种火铳)的壮汉大摇大摆地走过,戏谑的目光在他破烂却式样奇特的飞鱼服上扫过,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沈值低下头,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本能告诉他,这些人,是这里的“爪牙”,暂时惹不起。
他终于在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停了下来,背靠着一堵用废旧轮胎和泥土垒起来的矮墙。
墙后是一个稍微像样点的窝棚,用相对完整的铁皮搭建,门口挂着一块遮挡视线的脏污帆布。
强烈的虚弱感袭来,他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粗重地喘息着。
额头上渗出虚汗,伤处的疼痛一阵紧过一阵。
难道刚离虎口,又要困死在这蝇营狗苟之地?
一股深沉的无力感,夹杂着对陌生环境的疏离,几乎要将他淹没。
就在这时,窝棚的帆布帘被掀开一条缝。
一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从里面扫了出来,落在了墙角的沈值身上。
那是一个老兵的的眼睛。
沈值能看出来,那种历经生死、洞察世情的眼神,他太熟悉了。
西目相对,沈值没有回避,只是用尽力气保持着基本的警惕,但眼中的疲惫和虚弱无法掩饰。
帆布帘又掀开了一些,露出一个瘸腿老者的身影。
他年纪大约五十上下,脸上布满风霜的沟壑,一条腿不自然地弯曲着,倚着一根磨得发亮的金属棍站稳。
他穿着件洗得发白、多处破损的旧式军服,虽然落魄,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硬朗。
老者上下打量了沈值几眼,目光在他腰间的绣春刀上停留了一瞬,又落在他苍白如纸的脸上和破损染血的衣衫上。
“新来的?”
老者的声音沙哑,像砂纸摩擦。
沈值抿紧干裂的嘴唇,微微点了点头。
“伤得不轻。”
老者不是询问,而是陈述。
他转身回了窝棚,片刻后,端着一个豁口的、脏兮兮的陶碗走了出来,碗里是半碗略显浑浊的水。
“喝了吧。
看你这样子,撑不过今晚。”
老者将碗递到沈值面前,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无同情,也无厌恶,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沈值愣住了。
在这人人自危、弱肉强食的地方,竟有人会对一个陌生人施以援手?
他警惕地看着那碗水,又看向老者。
老者嗤笑一声,带着点自嘲:“放心,没下毒。
老子要是想害你,用不着浪费这半碗水。”
他自己拿起腰间一个铁壶,仰头灌了一口。
沈值不再犹豫,接过碗,感激地看了老者一眼,然后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小口。
水有股土腥味,但对他来说,己是琼浆玉液。
他克制着牛饮的冲动,小口却急促地将半碗水喝得一滴不剩,干涸的身体仿佛久旱的田地得到了些许滋润。
“多谢老丈。”
沈值将碗递还,声音依旧沙哑,但多了分生气。
“在下沈值。
不知此间……是何地界?”
“地界?”
老者接过碗,哼了一声,“这儿叫锈水镇。
不是什么好地界,吃人不吐骨头。”
他倚着棍子,望着远处嘈杂混乱的聚居点中心,“看你这样子,像是从外面来的倒霉蛋。
能走,就早点走吧,别在这儿烂掉。”
“走?”
沈值露出一丝苦涩,“在下身负重伤,无处可去。”
老者沉默了一下,又看了看沈值的状态,最终摆了摆手:“随便你。
那边墙角,晚上风小点。
别碍我的事,也别给我惹麻烦。”
说完,不再多言,掀开帘子钻回了自己的窝棚。
这己是难得的善意。
沈值靠在墙上,对着窝棚方向,低声道:“多谢。”
他没有离开,就在老者指的那个角落,清理了一下地上的碎石,蜷缩着坐了下来。
有了那半碗水,体力恢复了一丝,但饥饿和伤痛依旧折磨着他。
他闭上眼睛,尝试运转内力,丹田依旧空空如也,经脉滞涩。
他暗自叹了口气,只能依靠最基础的呼吸法调整气息,减缓伤痛。
夜幕渐渐降临,锈水镇没有灯火,只有零星几点篝火的光芒,以及天空中那轮被暗红云层遮蔽、显得异常朦胧的月亮投下的微弱光辉。
气温骤降,寒意刺骨。
窝棚里传来老者轻微的鼾声。
沈值紧紧裹了裹破烂的衣袍,望着这片陌生的、残酷的星空,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迷茫。
老李的话在他耳边回响——“能走,就早点走吧。”
可是,天地茫茫,又能走去哪里?
他握紧了腰间的绣春刀,这是他与过去唯一的联系,也是此刻他唯一的倚仗。
先活下去,治好伤,恢复些力气,才能图谋以后。
就在他迷迷糊糊,半睡半醒之际,一阵极其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入他敏锐的耳中。
他猛地睁开眼,黑暗中,只见一个瘦小得像只猴子般的身影,正鬼鬼祟祟地靠近老李的窝棚,似乎在摸索着什么。
是个半大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