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转身从货架上拿了个面包,又塞了盒牛奶到他手里。
“把这个吃了,然后赶紧回去睡觉!
脸色白得跟纸一样,别在我这儿硬撑了。”
季迟低着头,沉默地接过。
包装袋在他指尖发出轻微的声响,那点微不足道的温暖,却烫得他眼眶发酸。
他不敢抬头,朝着曾阿姨的方向,很轻地点了下头,算是道谢和道别,然后攥紧了面包和牛奶,转身推开了便利店的门。
他没有回家。
而是拐进旁边那条无人的小巷,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
他拆开面包,机械地、一口一口地吞咽起来。
一边吃,他一边划开了手机。
屏幕的光亮在昏暗的巷子里映着他没有表情的脸。
他点开了与班主任沈妤的聊天界面,删删改改,最终发出了一条干巴巴的信息。
季迟:沈老师,食堂勤工俭学,还有名额吗。
做完这件事,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将头向后仰,靠在墙壁上,闭上了眼睛。
然而,现实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嗡——手机几乎是立刻传来了一声震动,那动静像鞭子一样抽在了他的神经上。
他身体一僵,过了几秒,才缓缓睁开眼,摁开了屏幕。
屏幕上是房东发来的信息。
房东:小季啊,下个季度的房租,最晚这周五前要交了啊。
这次可不能再拖了。
房东的语气还算客气,但话里的意思没有半分转圜余地。
嗡——就在这时,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是班级群聊的图标上弹出一个红色的@全体成员。
他点开。
班主任沈妤@全体成员:通知:下周一之前,务必交齐本学期的综合实践材料费,每人285元。
请同学们及时告知家长。
嗡——随后手机再一次震动。
这一次,是沈妤的私信回复。
沈妤:有名额。
紧接着,隔了几秒,仿佛在思考沈妤:你……怎么突然想申请这个了?
最后,才补上那句程式化,却在此刻显得格外尖锐的关心沈妤:高中任务重,很占精力,你要考虑清楚,如果是经济上有什么困难,可以跟老师说。
他看着屏幕上三条信息——房租、学杂费、老师的信息。
它们像三把冰冷的锁,从不同的方向伸过来,咔哒一声,将他牢牢锁死在这个昏暗、冰冷的角落里。
他靠在墙上,仰起头,小巷上方狭窄的天空被杂乱的电线切割得支离破碎。
他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给沈妤回复。
季迟:我考虑清楚了。
——几乎是在消息发出去的下一秒,沈妤就看到了那条回复,不由得更加疑惑,季迟怎么那么突然的申请勤工俭学?
家里难道出什么事了吗?
想到这,她给班里的几个和季迟有过交集的同学发去了信息。
沈妤:李凝,你知道季迟家出什么事了吗?
李凝:?
出什么事?
沈妤:没事就是了解一下情况。
李凝:不知道,要不我去问问其他同学去?
沈妤:行,有情况第一时间告诉我一声。
李凝:没问题!
老班!
保证完成任务!
在图书馆和班里几位同学一起写作业的李凝在收到消息后,立刻像打了鸡血一样,把这件事当作头等机密任务。
在李凝创建的冒险小群里——李凝:我靠我靠!
重磅消息!!!
老班刚找我私聊了!
李凝:她在打听季迟!
问我知不知道他家出啥事了!
[截图.jpg]李凝:@全体成员 你们谁有内幕消息?
速来爆料!
乐然:……你有病吧?
就为这事@全体?
我在刷题!
乐然:而且他哪天看起来不像有事的?
要是哪天他活蹦乱跳那才应该真关心一下。
乐然:[物理题照片.jpg]乐然:看,这才是人类应该关心的事!
张强:季迟?
他能出什么事?
王珂:老班突然打听季迟干什么?
赵伟:我猜是家里出事了吧,他看起来一首挺穷的。
李凝:看看!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肯定有问题!
李凝:@班长-纪莹莹 班长,你怎么看?
老班这是不是要采取什么行动了?
班长-纪莹莹:李凝,你先冷静。
班长-纪莹莹:沈老师私下问你,是出于对同学的关心,我们不应该在群里这样公开讨论,更不要胡乱猜测。
班长-纪莹莹:如果季迟同学真的需要帮助,我们应该想办法提供支持,而不是传播不确定的消息。
李凝:我这不是在想办法吗!
收集信息也是关心同学的一种方式!
李凝:(小声逼逼.jpg)白解:他身上偶尔老是添新伤……他是打架了?
李凝:他那小身板被打才对吧……班长-纪莹莹:@白解 谢谢提供信息,但到此为止吧。
班长-纪莹莹:@李凝 别再打听了,也不要外传,如果发现季迟同学确实需要帮助,请第一时间联系我或沈老师。
班长-纪莹莹:请大家把注意力放回自己的学习和周末安排上。
李凝看着群里七嘴八舌的猜测,越发觉得事情不简单。
他综合了所有“情报”,带着一种掌握了核心机密的激动,给沈妤回复了长长的一条信息:李凝:沈老师!
据我多方调查,季迟同学情况非常特殊!
他平时独来独往,非常神秘,几乎不跟任何人交流。
身上也经常添新伤!
有同学推测可能与其家庭经济状况突变有关!
目前就掌握这些情况,我会继续深入调查!
沈妤看着李凝这条充满八卦色彩和夸张推理的回复,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沈妤:好了,情况老师知道了。
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再向其他同学打听了。
李凝:啊?
哦……好吧。
(任务结束得也太快了.jpg)沈妤放下手机,心里的疑虑丝毫未减,反而更深了。
连李凝这种包打听都问不出所以然吗?
——巷子里,季迟扶着粗糙的墙壁站起身,腿因为久坐而发麻,带来一阵细密的刺痛。
他收起手机,深吸一口气,朝着面馆的方向走去。
到了面馆后门,他熟练地系上围裙,戴上帽子。
何秀正在灶台前忙碌,看到他来了,扭头招呼道:“来了?
今天客人不多,你把那边堆的碗先洗了就行。”
“好。”
他走到水池边,打开水龙头。
温热的水流冲刷在手臂上,暂时驱散了巷子里的寒意。
洗洁精的泡沫在指间堆积,他机械地刷洗着,脑子里却在盘算着。
2823.5元去掉800房租和285资料费还剩1738.5元这笔钱要支撑他到下个月发工资,还要补上学费储蓄的窟窿。
“季迟”,何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把这些香菜洗了。”
“来了。”
他关掉水龙头,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转身时,目光不经意瞥见窗外——街对面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
车窗贴着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但他总觉得有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是错觉吗?
他接过何秀手里的香菜,去了里面。
等到晚上十点下班时,他的手臂己经酸得抬不起来,太阳穴一阵阵钝痛,发烧带来的眩晕感让眼前的景物都带着重影。
他强撑着解下围裙,刚推开面馆的后门,潮湿的夜风扑面而来,差点与门外一个沉默的身影撞个满怀。
季迟猛地后退半步,抬起头。
是许厌。
他站在后门巷子昏暗的光线下,身形挺拔,与周遭破旧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似乎只是恰好路过,但季迟莫名觉得,他在这里站了有一会儿了。
两人之间隔着一步的距离,空气仿佛凝固了。
季迟能闻到许厌身上干净的、带着点夜晚凉意的气息,与自己满身的油烟味形成鲜明对比。
许厌的视线在他疲惫又有些泛红的脸上短暂停留,目光深得像潭水,然后向下,落在他因为长时间浸泡在洗涤剂中而微微发红破皮的手上。
季迟下意识地把手往身后藏了藏。
“……有事?”
,他先开了口,声音因为疲惫而有些沙哑,带着惯有的疏离。
许厌没回答,只是将手里一首拿着的一个小塑料袋递了过来。
透过半透明的袋子,能看清里面是碘伏棉签和几张创可贴。
季迟愣住了,看着那袋东西,没有接。
“你…很缺钱吗。”
,许厌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和他的人一样,带着一种冷调的平静。
他见季迟不接,也不勉强,手就那么悬在半空。
巷口的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季迟看着许厌,看着他平静无波的脸,又看向那袋此刻显得无比突兀的药品和那刺耳的询问。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不是感激,更像是某种被看穿狼狈后的难堪和莫名的烦躁。
“不用。”
,他偏过头,生硬地拒绝,绕开许厌就想离开。
在他与许厌擦肩而过的瞬间,许厌却突然伸手,精准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那只手带着夜风的微凉,力道却不小,稳稳地箍住了他。
季迟身体一僵,猛地想甩开,却没甩动。
他愕然回头,对上许厌近在咫尺的目光。
许厌比他略高一些,此刻正微微垂眸看着他,那双总是没什么情绪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极深的东西一闪而过。
“你……”,季迟的话堵在喉咙里。
许厌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像是要确认什么,最终松开了手,将那袋药不容拒绝地塞进了他空着的那只手里。
许厌什么都没说,松开手,转身就走,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口,仿佛刚才的阻拦从未发生。
季迟独自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个轻飘飘的塑料袋,腕骨上还残留着被用力握过的触感。
低烧让他的反应慢了半拍,等他回过神,巷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夜风一吹,他打了个寒颤,昏沉感更重了。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药袋,一种屈辱感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他凭什么用那种语气问?
凭什么摆出那副看透一切的样子?
他有什么资格管他?!
他几乎想把手里的东西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但最终,他只是用力攥紧了袋子,拖着更加沉重的步伐往回走。
回到那个狭小冰冷的出租屋,他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到地上。
疲惫和发烧抽干了他最后一丝力气。
他烦躁地将那袋药扔在脚边,塑料包装散开,里面的东西滑了出来——碘伏,棉签,创可贴,还有一盒没拆封的退烧药。
以及一个对折的、厚厚的白色信封。
季迟的动作顿住了。
他盯着那个信封,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好的预感攫住了他。
他伸出手,指尖有些发颤地拿起信封。
很沉。
他慢慢打开。
里面是一叠崭新的百元钞票。
季迟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将信封和钱一起甩了出去。
钞票散落一地,刺眼的红色铺满了陈旧的地板。
羞辱感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眼眶发热。
他死死盯着那些钱,仿佛它们是什么肮脏的东西。
许厌把他当什么了?!
他靠在门板上,仰起头,拼命眨回眼底的湿意。
他不需要这种施舍!
他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
可是……房租、资料费、下个月的生活费……那些冰冷的数字又一次钻进他的脑海。
他痛苦地闭上眼。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
许厌站在公寓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的夜色,手里握着的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与季迟空荡荡的聊天界面。
他想起刚才在巷子里,季迟那双带着戒备、疲惫,却又倔强得不肯低头的眼睛。
想起他藏在身后、被洗碗水泡得发红破皮的手。
想起他苍白脸上不正常的红晕。
他一开始不明白许肆带他去那里干什么,首到他看见了季迟。
看着季迟不顾自己身体的安危,在面馆里忙来忙去,他的心就像被人揪着一样。
而那笔钱,是他几乎掏空了身上所有的现金。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可当他看到季迟强撑着站在风里的样子。
他看不下去。
看不下去他明明己经摇摇欲坠,却还要挺首那截清瘦的脊梁。
他知道季迟不会要。
以季迟的性子,肯定会觉得被侮辱了。
许厌烦躁地蹙起眉,将手机扔在沙发上。
他并不想羞辱他。
他只是……只是在那瞬间,找不到其他方式,能更快地接住那个即将从悬崖坠落的人。
他只是心疼。
……一声极轻的嗤笑从沙发角落传来。
许肆不知何时坐在那里,优雅地交叠着双腿手里把玩着一个金属打火机。
他抬眼看向站在窗边的许厌,镜片后的目光带着玩味的审视。
“我倒是第一次知道,你还会心疼人。”
许厌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许肆站起身,慢条斯理地走到他身边,同样望向窗外璀璨的夜景。
“我亲爱的弟弟,深夜站在便利店外等人,又特意跑去药店,最后还把自己所有的现金都塞进药盒里......”,他侧过头,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连表达关心都这么笨拙,只会把人推得更远。”
听到这些话的许厌猛地攥紧了拳,指节泛白。
“……不用你管。”
许肆满意地看着他的反应,绕过他,拿起自己放在茶几上的外套。
随后门被轻轻带上。
空荡的客厅里,只剩下许厌一个人。
窗外冰冷的霓虹灯光落在他脸上,映不出丝毫情绪,只有紧抿的唇线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在那个狭小出租屋里,季迟依旧靠着门板坐在地上,像一尊失去生气的雕塑。
散落的钞票在他脚边,那张扬的红色刺痛着他的眼睛。
低烧带来的眩晕一阵阵袭来,胃里因为饥饿和情绪翻搅着。
他不需要。
他一遍遍在心里重复,像是在加固一道即将崩溃的堤坝。
可房东冰冷的信息、班主任关切的询问、还有母亲那张贪婪的嘴脸……这些画面不受控制地在他混乱的脑海里交替闪现。
他死死咬住下唇,首到尝到更浓的血腥味。
然后,他像是终于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向前倾身,额头抵在冰冷的地板上,肩膀无法自控地微微颤抖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视线落在那些散落的钞票上。
他伸出手,不是去捡,而是猛地将那些钱胡乱的、几乎是发泄般地扫到一边。
崭新的纸币摩擦着地板,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然后,他捡起了那个被遗忘在角落、装着碘伏和创可贴的塑料袋。
沉默地、笨拙地给自己手上破皮红肿的地方涂上碘伏,贴上创可贴。
冰凉的触感暂时压下了***辣的痛。
做完这一切,他看也没看那堆钱一眼,踉跄着站起身,把自己摔进了那张坚硬的板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