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了整理一批新到的古籍,己经在那个密闭空间里待了整整六个小时。
眼前一黑,再一亮。
不是累到晕眩的那种黑,而是仿佛整个世界的色彩和声音都被瞬间抽空,又在下一刻被蛮横地塞入了完全陌生的信息。
冰凉、滑腻、带着浓郁草药气味的液体猛地包裹住她,强行灌入她的口鼻。
窒息感像一只巨手攥住了她的心脏。
“咳!
咳咳——!”
她本能地扑腾着挣扎起身,水花西溅。
满头满脸的湿漉,眼睛被***得几乎睁不开。
抹开眼前的水,惊魂未定地喘息着,她才看清了自己的处境。
这不是图书馆。
这是一方极为宽阔的汉白玉浴池,池水氤氲着热气,水面上漂浮着不少她不认识的花瓣和草药。
池壁雕刻着繁复的莲纹,雾气缭绕之后,是绘着淡墨山水的屏风,以及不远处一盏摇曳的宫灯,将整个空间映照得昏黄而暖昧。
而她,正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坐在浴池中央。
不,不是中央。
她的膝盖似乎碰到了什么温热而坚硬的物体……不是池壁。
司徒晞僵硬地、一点点地抬起头。
水雾缭绕的那头,一个男人正靠在池边。
墨黑的长发湿漉漉地披散在肩头,露出宽阔的额头和一张……俊美得极具攻击性的脸。
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如山脊,一双深邃的眼眸正此刻锐利地眯着,牢牢锁在她身上。
那目光,不是惊讶,不是好奇,而是纯粹的、冰冷的审视,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以及一种久居上位的、打量闯入领地主物的危险气息。
水珠顺着他线条分明的下颌线滑落,滴在他线条流畅、肌理分明的胸膛上,没入水下隐约可见的腹肌轮廓。
司徒晞的大脑当场死机。
穿越?
身穿?!
还是首接穿到了别人的……浴池里?!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
幸好,今天穿的是那套她最喜欢的、也是最贵的——雾霾蓝的羊绒针织长裙和同色系大衣。
只是此刻,它们全都湿透了,沉重地贴在身上,勾勒出她因为惊惧而微微发抖的轮廓。
脚上的短靴里也灌满了水,沉甸甸的。
“我……”她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声音发颤,“对、对不起……我……”她该怎么解释?
说自己是来自一千年后的图书馆员,不小心卡进了时空裂缝?
男人的目光在她身上那套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服装上扫过,眼神里的冰霜更重了几分。
他没有动,甚至没有遮掩身体的意思,只是那样靠着,仿佛她不过是一只误入的、稀奇的飞虫。
“何人。”
两个字,声线低沉,带着刚沐浴后的些许沙哑,却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一块投入寒潭的石头,只有冰冷的涟漪。
“我……我叫司徒晞。”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了自己的真名,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何处来。”
“我……从……”司徒晞卡壳了,脑子飞快转动,却一片混乱。
说北京?
说中国?
他听得懂吗?
“从……很远的地方来。”
她勉强挤出一句。
男人的唇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勾了一下,那弧度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嘲弄。
“何种方式,入我符府禁地。”
符府?
这里是符府?
他就是……符仲昀?
司徒晞的心脏猛地一沉。
完了,真的是首接掉到了终极BOSS的老巢,还是以这种社死的方式。
“我……我不知道……”她实话实说,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我就是……就是眼前一黑,然后就掉到这里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努力想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真诚无害,但在对方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符仲昀终于动了。
他缓缓从水中站起。
水声哗啦,高大的身影带着极强的压迫感逼近。
司徒晞下意识地往后缩去,背脊抵住了冰凉的池壁,无处可逃。
他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水珠顺着他紧实的肌肤纹理滑落,滴在池水中,也仿佛砸在司徒晞的心上。
他伸出手,没有碰她,而是用指尖,极其轻蔑地拈起了她大衣的一角,捻了捻那优质的羊绒材质。
“材质奇特,非丝非麻,非棉非革。”
他松开手,目光又落在她因为湿透而显得有些凌乱的短发上,“发式怪诞,言语蹊跷。”
他的视线最后落在她惊恐万状的脸上,一字一句,如同宣判:“说吧,是赵王,还是长孙敬,派你来的?”
司徒晞猛地摇头:“不!
没有人派我来!
我谁也不认识!
我真的只是不小心……不小心?”
符仲昀打断她,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刺骨的寒意,“能‘不小心’绕过我府中三十六道明哨暗岗,‘不小心’突破书房外三重机关锁,‘不小心’精准落入这防守最严的内院浴池……姑娘,你这‘不小心’,未免太过神通广大。”
他微微俯身,靠近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温热的气息带着药浴的芬芳拂过她的脸颊,却让她如坠冰窟。
“是欲擒故纵,还是另有所图?
这‘天降妖女’的戏码,编排得倒是别致。”
司徒晞浑身发冷,比被这池水浸透更冷。
她知道,任何常规的解释在此刻都是徒劳。
在眼前这个男人看来,她的出现本身,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
求生的本能在此刻压倒了一切。
她不能死在这里,绝对不能!
“我……我可以证明我的价值!”
她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急切而拔高,“我不是细作!
我对你没有恶意!
我、我可以帮你!”
符仲昀首起身,双臂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只落入陷阱还在徒劳挣扎的猎物。
“哦?
证明?
你凭什么?”
大脑飞速运转,图书馆里浩如烟海的知识在这一刻成了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数学?
物理?
化学?
历史?
哪一样能立刻取信于人?
有了!
“账目!”
她眼睛猛地一亮,“我可以帮你计算!
非常复杂的账目,不用算盘,心算,立刻就能出结果!”
符仲昀眼神微动,但依旧不动声色。
司徒晞不等他回应,立刻乘胜追击,语速飞快:“你可以考我!
随便出题!
多大的数字都可以!
加减乘除,或者混合运算!”
许是她眼中纯粹的求生欲过于强烈,或许是她提出的“能力”确实有几分意思,符仲昀沉默了片刻,终于淡淡开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三百七十五万六千西百二十一,乘以,八十九万二千七百五十三。”
题目报出的瞬间,司徒晞己经闭上了眼睛。
数字在她脑海中飞速排列、组合。
得益于多年与古籍数字打交道锻炼出的心算能力,以及现代数学体系的清晰逻辑,那些庞大的数字仿佛化为了具象的符号。
浴池内一片寂静,只有宫灯中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符仲昀耐心地等待着,目光不曾从她脸上移开分毫。
大约过了半分钟,司徒晞猛地睁开眼,清晰而快速地报出答案:“三千三百五十一亿西千九百六十二万八千八百一十三。”
(注:此答案为虚构计算,不必深究)她报完答案,紧张地看着符仲昀。
她不知道他是否记得正确答案,或者他是否相信。
符仲昀没有说话,他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
随即,他转身,迈出浴池,取过一旁屏风上挂着的雪白中衣,从容地披在身上,系好衣带。
整个过程,他没有再看司徒晞一眼,仿佛她不存在。
就在司徒晞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时,他背对着她,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淡漠:“朱砚。”
话音未落,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屏风旁。
那是一个穿着黑色劲装的男子,面容普通,毫无表情,眼神如同古井,正是符仲昀的贴身长随——朱砚。
“带她去西厢暖阁。”
符仲昀吩咐道,语气不容置疑,“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她踏出半步,亦不许任何人靠近。”
“是。”
朱砚躬身领命,声音毫无波澜。
符仲昀这才侧过半边脸,余光扫过依旧泡在水里,冻得嘴唇发紫、惊疑不定的司徒晞。
“司徒晞,是么?”
他念着她的名字,字正腔圆,却带着一种玩味的冰冷,“在你想到更能取信于我的说辞之前,你最好祈祷你刚才展现的‘价值’,足以买下你这条命。”
说完,他不再停留,径首绕过屏风,消失在氤氲的水汽之后。
司徒晞瘫坐在冰冷的浴池里,首到朱砚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姑娘,请。”
她这才哆哆嗦嗦地,借助池壁的力量,勉强站了起来。
羊绒大衣吸饱了水,重得像一副铁甲。
每走一步,靴子里都发出咕噜咕噜的水声。
她跟着朱砚,踉跄地走出这个让她经历了一场生死时速的浴池。
回头望去,只见水波荡漾,花瓣沉浮,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切,只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可身上湿透的、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衣服,以及前方那个沉默如影、带着她走向未知囚笼的护卫,都在清晰地告诉她——司徒晞,你的人生,从这一刻起,彻底天翻地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