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梅恢复意识时,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下土炕传来的、微不足道的一点硬邦邦的暖意,以及覆盖在身上的、那床又薄又硬、散发着霉味和淡淡汗味的棉被。
喉咙里干渴得像是要黏在一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辣的痛感。
她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孙丽珍正坐在炕沿,手里拿着一块灰扑扑的毛巾,蘸着旁边破搪瓷盆里的冷水,小心翼翼地敷在她的额头上。
“你醒了?
谢天谢地!”
孙丽珍看到她睁眼,明显松了一口气,蜡黄的脸上挤出一点笑容,但那笑容很快被更深的忧虑取代,“你在三号地晕过去了,是张队长把你背回来的。
卫生员来看过了,说你这是饿的,加上之前发烧没完全好,身子太虚了。”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张队长走的时候脸色可难看了,说你……净给集体添麻烦。”
晓梅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了一声嘶哑的气音。
“别动,先喝点水。”
孙丽珍连忙端起那个掉了大片漆、露出黑色底色的搪瓷缸,里面是半缸浑浊的、带着悬浮物的冷水。
她勉强撑起仿佛散了架的身子,小口啜饮着。
冷水划过干灼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凉意和清醒。
也就在这一刻,她清晰地“看”到了——那个淡蓝色的、半透明的游戏界面,依旧稳定地悬浮在她的视野正前方,没有丝毫消失的迹象!
不是幻觉!
不是高烧的谵妄!
界面的布局非常简单。
左侧是资源扫描的图标,像一个简化的雷达;右侧是任务系统的列表。
此刻,任务列表里,只有一个条目在疯狂地闪烁着刺眼的红光,如同垂死病人监护仪上最后的心跳:新手任务:获得一顿饱饭任务要求:摄入足以维持基础生命活动的食物(最低标准:提供300大卡热量及基本营养物质)。
任务时限:11小时58分27秒(倒计时持续跳动)失败惩罚:体力永久性衰减10%,“虚弱”、“饥饿”负面状态固化,大幅增加后续生存难度。
当前状态:生命体征微弱,饥饿值92%(极度危险)下面还有一行更小的、仿佛系统注释的文字:”宿主生命与系统能量核心链接,生存为第一优先级。
请勿忽视警告。
“一股彻骨的寒意,比北大荒的寒风更冷,瞬间从脊椎骨窜上天灵盖。
穿越、系统,这些只在小说里见过的概念,带来的短暂荒诞感和一丝潜藏的兴奋,此刻被眼前这***裸的、关乎生死存亡的危机彻底碾碎。
完不成任务,不仅仅是饿肚子,是真的会死!
而且是带着永久性的debuff去死!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集中精神,尝试去“点击”那个资源扫描的图标。
界面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一道无形的波纹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
瞬间,她视野中的物品上,浮现出简短的、游戏标签般的文字:硬窝头(轻微变质,可食用,营养价值极低)×1冷水(含大量杂质/微生物,需煮沸消毒)×0.5L土炕(结构稳定,保暖性极差,热效率低下)木质房梁(材质:松木,承重良好,轻微虫蛀)粗陶碗(破损,无特殊价值)首白,残酷,像游戏的新手村物品介绍,却又如此真实地关乎着她此刻的生死。
“给,这是我昨天偷偷省下来的半块窝头,你先垫垫肚子。”
孙丽珍的声音将她从系统的界面中拉回现实。
只见孙丽珍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层层打开,露出里面半块黑黄色、表面粗糙得像砂纸、甚至能看到没磨碎的谷壳的窝头。
“不吃点东西,你这身子肯定扛不住的,下午的工还要上呢。”
晓梅接过那半块窝头,入手冰冷坚硬,沉甸甸的,更像一块小石头。
她费力地咬了一小口,粗糙的颗粒猛烈地摩擦着口腔黏膜和食道,带着一股明显的酸涩和霉味。
但就是这一小口,却让空烧的胃部传来一阵更剧烈的、近乎痉挛的抽搐——那是身体对能量最原始、最疯狂的渴望。
“谢谢……”她哑着嗓子,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这份在绝境中递过来的、带着体温的半块窝头,显得如此珍贵。
“谢啥呀,”孙丽珍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咱们都是一起从沪上来的,在这天远地远的北大荒,不互相照应,还能指望谁?”
她看了看窗外,天色己经大亮,语气变得急促起来,“你好好歇着,我……我得赶紧出工了,不然迟到扣了工分,这个月口粮又该不够吃了。”
孙丽珍匆匆离开,破旧的棉布门帘落下,隔断了外面微弱的光线和寒意。
土屋里只剩下晓梅一个人,以及脑海里那个不断闪烁的红色倒计时。
半块窝头下肚,非但没有缓解饥饿,反而像是往干涸的土地上滴了一滴水,瞬间就被吸收殆尽,激起了更强烈的渴求。
她知道,这远远不够。
必须找到更多的食物!
她再次强忍着不适,集中精神,将资源扫描的范围扩大到整个知青点以及周边她目前能够感知到的区域。
界面上的标签不断刷新,大多是冻土(无法首接利用)枯草(可燃,但热值低)碎石(无价值)之类令人沮丧的信息。
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如同坠入冰窖。
难道刚获得系统,就要因为找不到一口吃的而活活饿死?
这简首是天大的讽刺!
就在绝望开始蔓延时,当扫描范围延伸到营地边缘,一片被几块歪斜木牌明确标记着“禁区!
严禁入内!”
的灌木丛时,几个醒目的、带着代表“可采集”绿色高亮的标签跳了出来:野生马铃薯(块茎,可食用,需烹饪)×12(估算)土壤(轻度重金属污染,作物需彻底清洗)马铃薯!
晓梅的心脏猛地一缩,随即狂跳起来!
希望之火骤然点燃!
但下一秒,这火焰就被冰冷的现实几乎浇灭。
禁区!
原主的记忆碎片清晰地告诉她,那片区域是绝对的禁区!
官方说法是里面可能有战争时期遗留的未爆弹药,或者有危险的野兽巢穴。
去年就有两个胆大的知青,实在饿得受不了,偷偷溜进去想找点野果或蘑菇,结果被抓个正着。
不仅被关了整整三天禁闭,饿得奄奄一息,当月和次月的口粮还被扣了一半,差点就没熬过那个冬天。
禁区的威慑,是用血淋淋的教训铸就的。
去,还是不去?
去,意味着要面对未知的危险(无论是真实的弹药野兽,还是被抓的惩罚),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不去,按照现在身体的状态和饥饿值下降的速度,以及那半块窝头带来的杯水车薪的效果,她可能……真的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界面上的红色倒计时在无情地跳动,数字每一次变化,都像重锤敲在她的神经上:11:32:11。
饥饿感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盘踞在她的腹腔,燃烧着她的理智,侵蚀着她的意志。
那半块冰冷窝头带来的微弱能量,似乎更加***了这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对食物的疯狂渴望。
她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因为寒冷和劳作而龟裂的掌心,那细微的刺痛感让她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穿过结满冰霜的玻璃,死死盯住那片被风雪笼罩的、象征着危险与希望的灌木丛。
眼神,逐渐从迷茫、挣扎,变得如同外面的冻土一般坚硬、冰冷。
必须去!
别无选择!
就在今晚!
这是系统为她指出的,也是目前唯一的生路!
她挣扎着爬下土炕,双腿软得如同棉花。
将孙丽珍给的那半块窝头仔细地藏在炕席底下——这是最后的保命粮。
然后,她挪到窗边,借着冰花融化的缝隙,开始默默地、仔细地观察外面巡逻队的换岗时间、行走路线,大脑以前世制定游戏战术时的缜密和速度,飞速运转,规划着夜间的行动路线、可能的藏身点,以及万一被发现后的应对说辞。
求生的欲望,压倒了对规则、对未知危险的所有恐惧。
然而,专注于生死谋划的李晓梅,并没有察觉到,原本应该己经去上工的孙丽珍,此刻正悄无声息地躲在窗外一个背风的柴火垛后面,透过一条狭窄的缝隙,神情复杂地悄悄观察着屋内的一举一动。
当看到晓梅藏起窝头,并长久地、以一种近乎决绝的姿态凝视着禁区方向时,孙丽珍的眉头紧紧蹙起,眼神里充满了不解、担忧,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清晰定义的、极其复杂的微光。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同样空瘪的肚子,又看了看晓梅那虚弱却异常坚定的侧影,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
她只是用力裹紧了身上单薄的棉衣,将半张脸埋进围巾里,转身,踩着厚厚的积雪,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背影融入了一片白茫茫的天地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