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利尼亚小镇

大家都说，勃朗克你老了。

勃朗克确实老了。

从三十年前起，他染的花花绿绿的头发就彻底黑下来了，现在又逐渐变得花白，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竟己是一头银丝了。

起初，他还会对这些话笑着骂回去，说别拿你们心里那套烂旧规矩往我身上套。

但后来，他也就不再反驳了。

只是眯起那双依旧明亮的眼睛，淡淡的笑着说，“是啊，只好蹲在家里守清闲了。”

惹得年轻人们总笑骂他是个怪老头。

实际上，街坊邻居们都清楚，勃朗克远没有到服老的时候。

就像五十年前，大家都劝他找位姑娘结婚时，他也总说有了心上人一样。

那时的大家也都看得出，他只是嘴上吃软，但心里仍不知和什么较着劲儿，不过鉴于他是个可爱的老头——哦，那时还是个可爱的小伙子。

所以大家便一起装傻了五十年。

料想他也不会生气，所以至今仍会拿这事儿逗他。

首到一个寻常的秋日清晨。

临街的弗雷杰家门口堆满了打包好的行李，这个年轻人马上就要搬去临近的城镇，去向他的心上人求婚。

阳光透过梧桐树的枝叶，在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大家看着同时忙活起来的勃朗克，纷纷围上来打趣：“老头儿，你也要去娶姑娘不成？”

勃朗克站在自家门廊下，难得地没有丝毫叛逆。

他轻轻抚平外套上的褶皱，微笑着应答大家，声音温和得像秋日的暖阳：“是，我也去给姑娘告白。

“勃朗克疯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人们看见他仔细地收拾家当，将每一件物品都用白色的尘布仔细遮盖。

房子的外墙被他重新粉刷成温暖的鹅黄色，在以灰白为主色调的小镇上显得格外醒目。

心爱的玫瑰园被他委托给了玛丽安太太打理，报酬是每日三十个克朗。

他特意准备了一个精致的陶瓷储蓄罐，告诉玛丽安每天自己从里面取钱。

玛丽安笑着骂他将自己当做女佣了——收钱就是让女佣办事了。

她装出有些恼火的模样：我们是朋友不是吗，勃朗克。

他听罢只是笑笑说，是这样的，玛丽安，可我依旧会把报酬放在那里。

“你什么时候走？”

玛丽安看着勃朗克把一件厚重的棉服塞进行李，稍稍皱起眉头，“冬天再出发的话，现在收拾东西太早了。”

勃朗克笑起来:“明天早上的列车，只是去的地方远罢了。”

玛丽安本想再问些什么，却听到弗雷杰喊她帮自己选一身见姑娘的衣物，便匆匆去了。

临走前她回头看了勃朗克一眼，后者对她微微颔首。

勃朗克扎起围巾。

他的目标是雪山。

他没敢告诉任何人，他怕自己还未出发，就被那群热情的邻居们大惊失色的拦下。

可他执意想来这里。

一次也好，他想见见最纯粹的天和最无暇的爱。

旅途漫长而艰辛。

从哐当作响的老式列车到颠簸的游轮，换乘了好几次的山区铁道。

小半个月的路途差点颠散他一身老骨头。

他其实算不上十分硬朗。

但好在他的思恋足够深切，一路上的颠簸没能动摇他的决心。

车厢内的温度随着海拔升高逐渐下降，道路两旁的植被也慢慢披上了晶莹的白霜。

窗外终于开始浮现雪山的轮廓，巍峨的山峰在云雾中若隐若现。

勃朗克的嘴角浮起淡淡的笑意，视线从未离开过那片花白的世界。

他看得那样专注，连乘务员来提醒他到站都没有察觉。

首到乘务员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才发现这位老人的身体己经微微发僵。

但他的眼睛依然明亮，凝视着窗外的雪山。

他在生命最后的时刻，追逐到了自由。

勃朗克逝世的消息一路传回了温馨的街道，大家对他的离去猝不及防。

玛丽安太太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好在打理这个怪老头交给她的玫瑰园。

她一阵愣神，接着像想到什么了似的掏遍了浑身上下每一个口袋，最终在围裙兜布中找到了那把钥匙。

那把锁着她每日打理花园“工钱”的钥匙。

她从勃朗克告诉自己的位置摸出一个箱子，开了锁，里面仅有几朵己经枯萎的玫瑰和一封信纸——没有一枚克朗。

玛丽安颤抖着展开信纸。

“亲爱的玛丽安，我明白你的性格，所以我猜想，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大概己经无法返回，我很抱歉。

我准备去亲眼见见你从前总提到的雪山，去见见那个神奇的地方。

你从那里带回了自己最爱的人，而那个地方却带走了我最爱的人。

玛丽安，我绝对相信你的天真纯洁，但你真的从未发现过我对你的爱意吗？

又或者你察觉到了，只是温柔的拒绝了我。

这本对我们来说都是最好的结局。

可是玛丽安，对不起你的善良，我要打破你平静的生活了，弗雷杰也有了自己心爱的姑娘，我便忍不住要告诉你我的心意了。

哦，顺便祝愿你的小伙子成功。

他一转眼就这么大了，从小还管我叫叔叔。

玛丽安，我很羡慕那个雪山上下来的男人。

你们相遇的七天，抵过了我们相识的二十七个春秋。

曾经的我痛苦万分，始终不能理解这份突如其来的缘分。

但时光渐渐磨平了我的棱角，也让我开始理解世间一切深切的爱意。

所以，我真心的祝愿你们永远幸福。

属于我的幸福，大概只剩自由了。

你一定记得的，我从小便是那幅不惧条框的样子。

现在，我要放下对你的思恋了，在生命的最后，我要重新选择自由，我要去看看那座既给予了你幸福；又禁锢了我半生的雪山。

所以玛丽安，请不要无措或悲伤，我只是想把这些深藏己久的心意告诉你。

至于每天的三十克朗，请让我以这些玫瑰代替，可能它在你心里的价值不值那些克朗，但对我又何尝不是？

这些绽放又凋零的花朵，又如何能够表达我对你的情谊呢。

最后，玛丽安。

你知道吗。

我这一生贪恋自由，做过最中规中矩的事就是永远爱你。

——勃朗克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