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公式与笔触
沈司辰处理着手机里永不停歇的工作邮件,屏幕的冷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
林晚则始终望着窗外,流动的霓虹像被拉长的彩色丝带,将她与窗外那个喧嚣的世界隔开。
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沉默,比争吵更令人窒息。
第二天是周六。
沈司辰有去研究所加班的习惯,但今天他出门比平时晚了半小时。
当他穿戴整齐从衣帽间出来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客厅。
林晚不在。
他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平静。
他走向餐厅,准备倒一杯水,却在经过书房时,脚步顿住了。
书房的门虚掩着。
透过门缝,他看见林晚坐在靠窗的书桌前,背影单薄而专注。
清晨的阳光透过纱帘,温柔地洒在她身上,将她周围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柔光。
她正在工作。
但她的“工作”,与他认知中的完全不同。
没有电脑屏幕上滚动的复杂数据,没有视频会议里激烈的辩论。
她的世界里,只有一张宽大的木质案台,上面铺着泛黄的、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的古画残卷。
她的动作极慢,极轻,手持细如发丝的毛笔,蘸着特制的浆糊,一点点地填补着画绢上的裂隙。
她的呼吸都似乎放轻了,整个人沉浸在一种绝对的宁静里,与昨晚宴会那个格格不入的她判若两人。
沈司辰靠在门框上,静静地看了很久。
他擅长理解宇宙的宏大,粒子的微观,却无法理解这种近乎停滞的、与时间对抗的耐心。
修复速度低于标准工作效率37.5%。
单位时间内的成果产出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他脑海里下意识地开始计算。
但另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但她此刻的样子……像实验室里观测到的那个最稳定的量子态,有种奇异的美感。
就在这时,林晚似乎遇到了一个难题。
她放下笔,微微俯身,靠近那幅古画,鼻尖几乎要碰到绢面。
她仔细端详着一处破损的边缘,久久没有动作。
“遇到麻烦了?”
低沉的男声突然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吓了林晚一跳。
她猛地回头,看见沈司辰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
他靠得很近,身上清冽的雪松香气混杂着一丝咖啡的醇厚,瞬间侵占了她的安全距离。
“没,没什么。”
林晚下意识地侧身,想挡住画上的瑕疵,像保护一个易碎的梦。
沈司辰的目光却己越过她,落在了那幅古画上。
画的是墨竹,笔法苍劲,但一处关键的竹节部位破损严重,破坏了整体的气韵。
“这里?”
他指了指那个地方,语气是纯粹学术探讨式的冷静,“结构断裂了。
需要补充支撑。”
林晚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一眼就看到了关键。
她点点头:“是。
但难点不在于补绢,而在于接笔。
这是明代夏昶的墨竹,他的笔法顿挫有力,复笔很多。
后人续笔,稍有不慎,就会显得僵硬呆板,毁了整幅画的气韵。”
她轻声解释着,涉及到她的专业领域,那份怯懦消失了,眼神里流露出一种坚定的光彩。
沈司辰看着她,若有所思。
气韵?
一个无法被量化的主观概念。
但她的眼神,像发现了某种新的粒子一样专注。
他忽然伸手,拿起了她放在一旁用来做参考的、打印出来的高清画册图片。
他看得极其认真,那双习惯于在浩瀚星海中寻找规律的眼睛,此刻聚焦于古人挥毫的方寸之间。
“这里,”他指着画册上完整的竹节,又指向残破的原作,“破损处边缘的纤维走向,与画册上原作的笔墨走向,存在一个约15度的夹角。
你之前的填补,是基于平行假设?”
林晚彻底怔住了。
她花了半天时间,凭借经验和感觉去捕捉的东西,被他用精确的角度和“纤维走向”这种术语,瞬间解构了。
这就是他的世界。
理性,精确,不容置疑。
“……是的。”
她不得不承认。
“那么,”沈司辰放下画册,目光重新回到她脸上,带着一种解决掉数学难题般的坦然,“你的问题可以简化为:如何在现有物理基础上,模拟出与原作误差最小的笔墨路径。”
林晚张了张嘴,想告诉他艺术不是数学模拟,但看着他笃定的眼神,那句话卡在了喉咙里。
他俯身,从笔山上拿起一支她备用的小楷笔,递到她面前。
“数据我己经提供给你了。”
他的声音很近,几乎贴着她的耳廓,“现在,执行吧,林工程师。”
那一刻,林晚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
他把她最感性的艺术创作,比喻成了一项需要执行的工程任务。
可偏偏,他那该死的“数据”,又是对的。
她接过那支笔,指尖微凉。
而他己首起身,仿佛只是顺手解决了一个小问题,转身离开了书房。
林晚看着那幅残破的古画,又看了看手中沉重的笔。
她的感性与他的理性,第一次在这方寸画绢上短兵相接。
而她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