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夜。
天黑得像扣了口大锅，一丝风也没有。
河北保定郊外的李家庄，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
地里的庄稼蔫着脑袋，村口的歪脖子老槐树上，知了扯着嗓子，叫得人心烦意乱。
李铁林刚从地里回来，一身的汗。
他今年二十二岁，生得人高马大，膀阔腰圆，常年在山里跟着爹打猎，练就了一副好身板和一手好枪法。
他拎着锄头，站在村口的石碾子上，正准备歇口气，就看见东边官道上跌跌撞撞跑过来几个人影。
“出事了！
出事了！”
人影越来越近，是几十里外赵家屯的几个村民，一个个头发散乱，鞋都跑丢了，脸上全是黑灰和惊恐。
领头的是赵家屯的保长赵老西，他一屁股瘫在石碾子边，抓起李铁林腰间的水葫芦，也不管干净不干净，仰头就灌了几大口。
“老西叔，出啥事了？
看你这模样，活像被狼撵了。”
李铁林皱起眉头，他闻到了一股子不对劲的烟火味。
赵老西抹了把脸上的汗和土，嘴唇哆嗦着，半天才缓过气来：“狼？
……要是狼就好了！
是……是日本人！
日本人打过来了！”
“啥？”
李铁林一愣。
村口乘凉的几个老少爷们也都围了上来。
“日本人？
日本人不是在关外吗？
咋跑到咱们保定地界来了？”
一个老汉敲着烟袋锅问道。
赵老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别提了！
今儿个夜里，平汉路那边的卢沟桥，枪响了！
炮也响了！
乒乒乓乓打了一宿！
天一亮，就听说宛平城被围了！”
“俺们赵家屯离铁道近，亲眼瞅见一队一队的日本兵端着明晃晃的刺刀，开着铁甲车，从铁道上开过去了！
嘴里还哇哇叫！”
另一个逃难的汉子抢着说，牙齿都在打颤。
“他们见人就开枪啊！”
一个妇人抱着怀里吓傻了的孩子，哭得撕心裂肺，“俺们屯子……俺们屯子被烧了！
火光半边天！
好些人没跑出来……打过来了！
真的打过来了！”
消息像一块巨石砸进了平静的池塘，村口所有人都懵了。
李铁林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他爹李大山常说，日本人迟早要闹事，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这么凶。
“赵家屯离这儿可不近，他们……他们能打到这儿来？”
有人颤声问。
赵老西站起身，指着东边，声音都变了调：“快了！
俺们一路跑过来，看见好几个村子都起了火！
日本人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连鸡都不放过！
你们……你们也赶紧逃吧！
再晚就来不及了！”
说完，赵老西一行人不敢多待，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朝西边的山里钻去。
村口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知了好像也吓傻了，停了叫。
“快！
快去通知族长！”
半晌，村里的老会计王先生第一个反应过来，“铁林，你跑得快，去敲钟！
召集全村人！
快！”
李铁林把锄头往地上一扔，拔腿就往村中央的钟楼跑。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天，要塌了。
“哐——！
哐——！
哐——！”
急促、刺耳的钟声划破了李家庄的夜空，也敲碎了村民们世代相传的安宁。
李铁林家。
李大山正坐在院子里擦拭他的那杆老猎枪。
这枪有些年头了，但保养得极好，枪管乌黑发亮。
听到钟声，他擦枪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浑浊但锐利的眼睛望向村口。
“他爹，出啥事了？
这钟声……咋跟催命似的。”
李铁林的娘张氏从屋里跑出来，手里还拿着纳了一半的鞋底，一脸慌张。
李大山没说话，把子弹一颗颗压进枪膛，又从墙上摘下牛角火药壶和一袋子铁砂。
他站起身，把枪背在背上。
“你……你这是要干啥？”
张氏慌了。
“钟是铁林敲的，出大事了。”
李大山声音低沉，“你把家里值钱的东西收拾一下，烙点干粮，准备好水。
我去看看。”
李大山刚走出院门，就撞上了敲完钟跑回来的李铁林。
“爹！”
李铁林气喘吁吁。
“慌啥！”
李大山瞪了他一眼，“天塌不下来！
说，咋回事？”
李铁林把赵老西的话学了一遍。
李大山听完，吧嗒吧嗒抽了两口旱烟，烟雾缭气中，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显得异常凝重。
“日本人……到底还是来了。”
他把烟袋锅在鞋底上磕了磕，“走，去祠堂。
你娘那边，你都交代了？”
“没……我一着急……混小子！
打仗逃难，吃喝是第一位的！
快回去跟你娘说，多烙饼，多准备水！
还有，把咱家地窖里藏的那半袋子弹，都给老子背上！”
“爹，你……让你去就去！
快！”
李大山一脚踹在李铁林屁股上。
李铁林不敢耽搁，赶紧跑回家安排。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李家庄的祠堂里就挤满了人，连女眷都站在了门外。
村里三百多口人，老老少少，脸上全是惶恐和不安。
族长李耀堂，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拄着拐杖，重重地敲了敲地。
“都静一静！”
祠堂里瞬间安静下来。
族长咳了两声，浑浊的目光扫过底下黑压压的人群：“昨晚上的事，想必大家伙都知道了。
日本人打过来了，赵家屯……没了。”
人群一阵骚动，几个胆小的女人又开始抹眼泪。
“哭啥！”
族长把拐杖顿得震天响，“哭能把日本人哭走吗？
今天把大家叫来，就是商量个活命的章程！”
“族长，您说咋办吧！
俺们都听您的！”
人群里有人喊。
“是啊，族长，您给拿个主意！”
李耀堂点点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李大山：“大山，你打过仗，见过世面，你说说。”
李大山站了出来，他那杆老猎枪就立在身边。
他清了清嗓子，声如洪钟：“族长，各位乡亲。
赵老西他们没说谎。
日本人这回是动真格的了。
从卢沟桥到保定，这一路上，怕是都要遭殃。”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日本人有洋枪洋炮，咱们拿啥跟人家斗？
硬抗，是拿鸡蛋碰石头。
依我看，只有一个字——逃！”
“逃？
往哪儿逃啊？”
“是啊，这地里庄稼马上就收了，这一走，家里的瓶瓶罐罐咋办？”
“我那头老牛……都啥时候了还惦记你那头牛！”
李大山火了，“命重要还是牛重要？
日本人来了，连命都没了，还要那些坛坛罐罐干啥？！”
李铁林站在他爹身后，也大声说：“赵家屯的人说，日本人见人就杀！
咱们不跑，留在这儿等死吗？”
人群又不吭声了，只剩下粗重的呼吸。
族长李耀堂叹了口气：“大山和铁林说的在理。
这故土难离，可命更重要。
日本人是虎狼，咱们惹不起，只能躲。
我决定了！”
他站起身，拐杖指着西边：“往西走！
往西山里躲！
那儿山高林密，日本人不熟悉地形，他们的铁甲车开不进去！
咱们祖上就是从山西迁过来的，山里有活路！”
“族长说得对！
进山！”
李大山第一个响应。
“好！
进山！”
“都听族长的！”
“那……啥时候走？”
有人弱弱地问。
族长看了看天色：“不能再等了！
日本人腿快，说不定今天就到！
各家各户，赶紧回去！
只带三天的干粮和水，带上被褥！
值钱的细软包好！
鸡鸭牛羊……能带的就带，带不走的，都杀了吃肉，不能留给小日本！”
“所有青壮年，都把家里的刀枪家伙带上！
铁林，大山！”
“在！”
李铁林父子齐声应道。
“你们爷俩枪法好，负责探路和殿后！
村里的猎户，都跟上！
王先生！”
“在，族长。”
老会计王先生应道。
“你带着几个后生，组织大家撤退，一个都不能落下！
尤其是老弱妇孺，必须先走！”
“明白！”
“好了！”
族长挥了挥手，“都别愣着了！
一个时辰后，村口集合！
散会！”
人群“轰”的一声散开，各自跑回家去准备。
原本安静的村庄，瞬间被各种声音填满。
女人的哭喊声、男人的咒骂声、孩子的啼哭声、鸡飞狗跳的嘈杂声……李家庄乱成了一锅粥。
李铁林跑回家，张氏己经把一大包袱饼子烙好了，水囊也灌满了。
“娘，你跟我爹先走，我去地窖拿子弹！”
李铁林喊道。
“哎！
你小心点！”
张氏眼圈红红的，把一个布包塞给李铁林，“这是咱家剩下的几个大洋，你揣好！”
李铁林没时间多话，接过大洋揣进怀里，一头钻进了院角的地窖。
地窖里一股霉味，李铁林借着微光，找到了藏在角落里的一个大油布包。
打开一看，黄澄澄的子弹，还有十几个黑乎乎的手榴弹——这是李大山早年间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
李铁林把子弹倒进一个布袋里，手榴弹也小心翼翼地放好，背在身上，沉甸甸的。
他刚爬出地窖，就听见东边传来“轰隆”一声巨响，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大地都在颤抖。
“是炮声！”
李大山站在院子里，脸色铁青地望着东方的天空，那里己经有黑烟升腾起来。
“爹！
是炮声！”
李铁林也吓了一跳。
“日本人的炮……打到县城了。”
李大山把老猎枪抓得更紧了，“铁林，背上东西，叫上你娘！
马上走！
去村口集合！”
李铁林不敢怠慢，背起子弹袋，又扶着张氏背上干粮包袱。
“他爹，咱家的锅碗瓢盆……”张氏回头看了一眼屋子，满眼都是不舍。
“不要了！
啥都不要了！
命要紧！”
李大山吼了一声，拉起张氏就往外走。
李铁林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院子里的那棵枣树，还挂着青涩的果子。
他咬了咬牙，关上大门，跟上了父亲。
村口，己经聚集了黑压压的人群。
族长李耀堂站在石碾子上，声嘶力竭地喊着：“排好队！
青壮年在外围，老弱妇孺在中间！
都跟紧了，不准掉队！”
李铁林和李大山自动站到了队伍的最后面，村里十几个猎户也都背着土枪，围了过来。
“大山哥，这阵仗……怕是不小啊。”
一个猎户担忧地望着东边的炮火。
李大山吐了口唾沫：“怕个球！
日本人也是两条腿一个脑袋！
他们要是敢追上来，老子就崩了他！”
“对！
崩了他！”
李铁林也举了举手里的猎枪。
“出发！”
族长拐杖一挥，李家庄近三百口人的逃难队伍，在清晨的薄雾中，朝着西边的太行山脉，艰难地挪动了脚步。
东边的炮声，越来越近了。
天黑得像扣了口大锅，一丝风也没有。
河北保定郊外的李家庄，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
地里的庄稼蔫着脑袋，村口的歪脖子老槐树上，知了扯着嗓子，叫得人心烦意乱。
李铁林刚从地里回来，一身的汗。
他今年二十二岁，生得人高马大，膀阔腰圆，常年在山里跟着爹打猎，练就了一副好身板和一手好枪法。
他拎着锄头，站在村口的石碾子上，正准备歇口气，就看见东边官道上跌跌撞撞跑过来几个人影。
“出事了！
出事了！”
人影越来越近，是几十里外赵家屯的几个村民，一个个头发散乱，鞋都跑丢了，脸上全是黑灰和惊恐。
领头的是赵家屯的保长赵老西，他一屁股瘫在石碾子边，抓起李铁林腰间的水葫芦，也不管干净不干净，仰头就灌了几大口。
“老西叔，出啥事了？
看你这模样，活像被狼撵了。”
李铁林皱起眉头，他闻到了一股子不对劲的烟火味。
赵老西抹了把脸上的汗和土，嘴唇哆嗦着，半天才缓过气来：“狼？
……要是狼就好了！
是……是日本人！
日本人打过来了！”
“啥？”
李铁林一愣。
村口乘凉的几个老少爷们也都围了上来。
“日本人？
日本人不是在关外吗？
咋跑到咱们保定地界来了？”
一个老汉敲着烟袋锅问道。
赵老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别提了！
今儿个夜里，平汉路那边的卢沟桥，枪响了！
炮也响了！
乒乒乓乓打了一宿！
天一亮，就听说宛平城被围了！”
“俺们赵家屯离铁道近，亲眼瞅见一队一队的日本兵端着明晃晃的刺刀，开着铁甲车，从铁道上开过去了！
嘴里还哇哇叫！”
另一个逃难的汉子抢着说，牙齿都在打颤。
“他们见人就开枪啊！”
一个妇人抱着怀里吓傻了的孩子，哭得撕心裂肺，“俺们屯子……俺们屯子被烧了！
火光半边天！
好些人没跑出来……打过来了！
真的打过来了！”
消息像一块巨石砸进了平静的池塘，村口所有人都懵了。
李铁林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他爹李大山常说，日本人迟早要闹事，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这么凶。
“赵家屯离这儿可不近，他们……他们能打到这儿来？”
有人颤声问。
赵老西站起身，指着东边，声音都变了调：“快了！
俺们一路跑过来，看见好几个村子都起了火！
日本人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连鸡都不放过！
你们……你们也赶紧逃吧！
再晚就来不及了！”
说完，赵老西一行人不敢多待，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朝西边的山里钻去。
村口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知了好像也吓傻了，停了叫。
“快！
快去通知族长！”
半晌，村里的老会计王先生第一个反应过来，“铁林，你跑得快，去敲钟！
召集全村人！
快！”
李铁林把锄头往地上一扔，拔腿就往村中央的钟楼跑。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天，要塌了。
“哐——！
哐——！
哐——！”
急促、刺耳的钟声划破了李家庄的夜空，也敲碎了村民们世代相传的安宁。
李铁林家。
李大山正坐在院子里擦拭他的那杆老猎枪。
这枪有些年头了，但保养得极好，枪管乌黑发亮。
听到钟声，他擦枪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浑浊但锐利的眼睛望向村口。
“他爹，出啥事了？
这钟声……咋跟催命似的。”
李铁林的娘张氏从屋里跑出来，手里还拿着纳了一半的鞋底，一脸慌张。
李大山没说话，把子弹一颗颗压进枪膛，又从墙上摘下牛角火药壶和一袋子铁砂。
他站起身，把枪背在背上。
“你……你这是要干啥？”
张氏慌了。
“钟是铁林敲的，出大事了。”
李大山声音低沉，“你把家里值钱的东西收拾一下，烙点干粮，准备好水。
我去看看。”
李大山刚走出院门，就撞上了敲完钟跑回来的李铁林。
“爹！”
李铁林气喘吁吁。
“慌啥！”
李大山瞪了他一眼，“天塌不下来！
说，咋回事？”
李铁林把赵老西的话学了一遍。
李大山听完，吧嗒吧嗒抽了两口旱烟，烟雾缭气中，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显得异常凝重。
“日本人……到底还是来了。”
他把烟袋锅在鞋底上磕了磕，“走，去祠堂。
你娘那边，你都交代了？”
“没……我一着急……混小子！
打仗逃难，吃喝是第一位的！
快回去跟你娘说，多烙饼，多准备水！
还有，把咱家地窖里藏的那半袋子弹，都给老子背上！”
“爹，你……让你去就去！
快！”
李大山一脚踹在李铁林屁股上。
李铁林不敢耽搁，赶紧跑回家安排。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李家庄的祠堂里就挤满了人，连女眷都站在了门外。
村里三百多口人，老老少少，脸上全是惶恐和不安。
族长李耀堂，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拄着拐杖，重重地敲了敲地。
“都静一静！”
祠堂里瞬间安静下来。
族长咳了两声，浑浊的目光扫过底下黑压压的人群：“昨晚上的事，想必大家伙都知道了。
日本人打过来了，赵家屯……没了。”
人群一阵骚动，几个胆小的女人又开始抹眼泪。
“哭啥！”
族长把拐杖顿得震天响，“哭能把日本人哭走吗？
今天把大家叫来，就是商量个活命的章程！”
“族长，您说咋办吧！
俺们都听您的！”
人群里有人喊。
“是啊，族长，您给拿个主意！”
李耀堂点点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李大山：“大山，你打过仗，见过世面，你说说。”
李大山站了出来，他那杆老猎枪就立在身边。
他清了清嗓子，声如洪钟：“族长，各位乡亲。
赵老西他们没说谎。
日本人这回是动真格的了。
从卢沟桥到保定，这一路上，怕是都要遭殃。”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日本人有洋枪洋炮，咱们拿啥跟人家斗？
硬抗，是拿鸡蛋碰石头。
依我看，只有一个字——逃！”
“逃？
往哪儿逃啊？”
“是啊，这地里庄稼马上就收了，这一走，家里的瓶瓶罐罐咋办？”
“我那头老牛……都啥时候了还惦记你那头牛！”
李大山火了，“命重要还是牛重要？
日本人来了，连命都没了，还要那些坛坛罐罐干啥？！”
李铁林站在他爹身后，也大声说：“赵家屯的人说，日本人见人就杀！
咱们不跑，留在这儿等死吗？”
人群又不吭声了，只剩下粗重的呼吸。
族长李耀堂叹了口气：“大山和铁林说的在理。
这故土难离，可命更重要。
日本人是虎狼，咱们惹不起，只能躲。
我决定了！”
他站起身，拐杖指着西边：“往西走！
往西山里躲！
那儿山高林密，日本人不熟悉地形，他们的铁甲车开不进去！
咱们祖上就是从山西迁过来的，山里有活路！”
“族长说得对！
进山！”
李大山第一个响应。
“好！
进山！”
“都听族长的！”
“那……啥时候走？”
有人弱弱地问。
族长看了看天色：“不能再等了！
日本人腿快，说不定今天就到！
各家各户，赶紧回去！
只带三天的干粮和水，带上被褥！
值钱的细软包好！
鸡鸭牛羊……能带的就带，带不走的，都杀了吃肉，不能留给小日本！”
“所有青壮年，都把家里的刀枪家伙带上！
铁林，大山！”
“在！”
李铁林父子齐声应道。
“你们爷俩枪法好，负责探路和殿后！
村里的猎户，都跟上！
王先生！”
“在，族长。”
老会计王先生应道。
“你带着几个后生，组织大家撤退，一个都不能落下！
尤其是老弱妇孺，必须先走！”
“明白！”
“好了！”
族长挥了挥手，“都别愣着了！
一个时辰后，村口集合！
散会！”
人群“轰”的一声散开，各自跑回家去准备。
原本安静的村庄，瞬间被各种声音填满。
女人的哭喊声、男人的咒骂声、孩子的啼哭声、鸡飞狗跳的嘈杂声……李家庄乱成了一锅粥。
李铁林跑回家，张氏己经把一大包袱饼子烙好了，水囊也灌满了。
“娘，你跟我爹先走，我去地窖拿子弹！”
李铁林喊道。
“哎！
你小心点！”
张氏眼圈红红的，把一个布包塞给李铁林，“这是咱家剩下的几个大洋，你揣好！”
李铁林没时间多话，接过大洋揣进怀里，一头钻进了院角的地窖。
地窖里一股霉味，李铁林借着微光，找到了藏在角落里的一个大油布包。
打开一看，黄澄澄的子弹，还有十几个黑乎乎的手榴弹——这是李大山早年间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
李铁林把子弹倒进一个布袋里，手榴弹也小心翼翼地放好，背在身上，沉甸甸的。
他刚爬出地窖，就听见东边传来“轰隆”一声巨响，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大地都在颤抖。
“是炮声！”
李大山站在院子里，脸色铁青地望着东方的天空，那里己经有黑烟升腾起来。
“爹！
是炮声！”
李铁林也吓了一跳。
“日本人的炮……打到县城了。”
李大山把老猎枪抓得更紧了，“铁林，背上东西，叫上你娘！
马上走！
去村口集合！”
李铁林不敢怠慢，背起子弹袋，又扶着张氏背上干粮包袱。
“他爹，咱家的锅碗瓢盆……”张氏回头看了一眼屋子，满眼都是不舍。
“不要了！
啥都不要了！
命要紧！”
李大山吼了一声，拉起张氏就往外走。
李铁林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院子里的那棵枣树，还挂着青涩的果子。
他咬了咬牙，关上大门，跟上了父亲。
村口，己经聚集了黑压压的人群。
族长李耀堂站在石碾子上，声嘶力竭地喊着：“排好队！
青壮年在外围，老弱妇孺在中间！
都跟紧了，不准掉队！”
李铁林和李大山自动站到了队伍的最后面，村里十几个猎户也都背着土枪，围了过来。
“大山哥，这阵仗……怕是不小啊。”
一个猎户担忧地望着东边的炮火。
李大山吐了口唾沫：“怕个球！
日本人也是两条腿一个脑袋！
他们要是敢追上来，老子就崩了他！”
“对！
崩了他！”
李铁林也举了举手里的猎枪。
“出发！”
族长拐杖一挥，李家庄近三百口人的逃难队伍，在清晨的薄雾中，朝着西边的太行山脉，艰难地挪动了脚步。
东边的炮声，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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